我死后半年，林星尘的白月光确诊心脏病。
他久违的过来找我，要求让我来主刀手术。
我姐姐告诉他，我早就死了。
他不相信，笑得讽刺。
「别开玩笑了，她这种不要良心的医生，才不舍得死。」
我姐姐恨得红了眼。
「不要良心？」
「林星尘，我妹妹这辈子做医生问心无愧，救了无数病人。」
「而你才是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罪魁祸首。」
01
这是我死后的第七个月。
也是我灵魂跟随林星尘的第七个月。
微风燥热，吹动了病房窗边的绿植。
秦霜身穿病号服，脸色些许苍白，正在给它浇水。
「怎么起来了？」
林星尘拎着热水壶回来，看似责备实则宠溺的开口。
「小心着凉，你现在身子弱，吹不得风。」
秦霜吐了吐舌头，笑道：「我又不是小孩子，干吗这么担心。」
「喝点热水，一会儿把药吃了。」
秦霜乖乖坐回病床上，接过林星尘递来的水。
她望着掌心的药，愁绪忽然涌上眉间。
「星尘，你说，我会不会死啊。」
「别胡说。」林星尘皱了皱眉。
「现在医学这么发达，一定会好起来的。况且医生都说了，能做手术的。」
「可是医生说，成功率太低……」
说着，秦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，轻笑道：「没关系的，在死前和你有过美好的回忆，那就足够了。」
林星尘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，安慰道：「别想那么多，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的，你的心脏只是需要做个搭桥，风险特别低。」
「可我的身体太弱了，星尘，是我拖累了你。」
林星尘把她抱得更紧：「傻瓜。」
我在一旁恶心得快要吐出来。
曾几何时，林星尘还用着这个声音来求我和好。
「如果，这场手术是程然来做的话，是不是会……」
秦霜的话就止于这儿。
但林星尘懂了。
确实，我年纪轻轻就主刀过多台高难度手术，登过报，上过新闻。
这种手术由我主刀，成功率会大得多。
可是那又怎么样。
我已经死了。
我看着林星尘起身离开。
秦霜脸上浮现出志在必得的笑意，眸子里的阴狠展露无遗。
寒意从我后背蔓延开来。
噩梦般的场景又涌现在我的大脑。
02
我和林星尘是在医院认识的。
他只是个感染了流感来拿药的路人。
偏偏遇上了一场无理的医闹。
病人身患冠心病多年，做完心脏搭桥手术后恢复得很好。
出院后一个星期后却猝死在家。
家属就带着一大帮人来闹，非说是医院将人治死了。
手术是我做的。
院长怕我受到伤害，叫我先走避一避。
我刚到医院大厅，就又被拦下。
「你就是程然是吧！你个庸医，把我老伴还来啊！」
六十多岁的老头边哭边喊，中气十足，倒看不出是个六七十岁的人。
路过的人群纷纷驻足。
我硬着头皮再次解释：「老人家，我说过了，心脏搭桥手术之后不能运动，您妻子刚出院就频繁做家务、照顾孙子，肯定是会有危险的。」
「你放屁！我老伴儿做手术前都好好的，这些都能做，凭什么你做完手术就不能了！肯定是欺负咱农民没塞钱，不尽心啊！大伙儿来看看，黑心医生赚黑钱啊！」
「老人家，您先冷静一下……」
我的声音淹没在十几个人的哄闹中，没人听我说话。
正咬牙思考着如何离开时，面前的老人猛地掏出一把刀来，红着眼：「今天你不赔钱，就死在这里吧！」
话音刚落，便举起刀直直向我刺来。
我吓得僵住，左右被人围堵，迈不开半步。
那一瞬间，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。
却在下一秒，落入一个带着木质香的怀抱。
头顶传来一声闷哼。
我睁眼，就看见一双清冷的眸，薄唇紧抿，沉声问道：「你没事吧？」
声音传入耳膜，心跳瞬间漏跳一拍。
这就是我和林星尘的相遇。
03
林星尘手臂因此被划了一道。
后来我深感愧疚，便开始照顾他。
接触得多了，我又发现，他比我想象中还要好。
父母离异，却靠自己发家，一手创建了自己的公司，身价不菲，人又细心。
后来和他在一起，大概也是顺其自然。
他实在是太好，让我时常觉得不太真实。
他会主动报备，会记得我的所有喜好。
会记住每一个纪念日，会时不时给我准备惊喜。
甚至从来不和我吵架，一旦发现我不高兴，就会主动来哄我。
哪怕我时常因为忙于工作不能陪他。
他也只会温柔的笑，然后说：「没关系，我等你下班。」
直到有一天，他少见的喝得酩酊。
我把他扶到床上，转身要去倒水，被他一把牵住了手腕。
「别走好不好……」
我心下甜蜜，笑着想，怎么连喝醉了也那么黏人。
可下一秒，他却说出了我从来没听到过的名字。
「秦霜。」
我几经打听，才知道，那是他的白月光。
大学时候的初恋。
后来因为追寻舞蹈梦想去了法国。
那一刻，我觉得世界糟糕极了。
更糟糕的是，秦霜回国了，出现在和林星尘同一场酒会上。
为什么能让林星尘一个向来守分寸的人，破了分寸，喝得大醉呢。
因为她是带着未婚夫回来的。
04
第二天林星尘刚醒，伸手要来抱我，被我推开。
他有些惊讶，又小心翼翼的问：「怎么了?然然，是我昨晚喝醉之后麻烦到你了吗？」
我没说话。
他又凑前来轻声问道。
「还是我做了什么，惹你不高兴了？」
我抬眼对上他的目光，冷淡开口：「秦霜是谁？」
话音刚落，林星尘明显身子一僵。
随即又很快恢复如常，漫不经心回答道：「一个旧人。」
「旧人？不应该吧，不是念念不忘的初恋吗？」
他轻轻叹一口气：「你都知道了。」
「我没告诉你，就是怕你误会。我昨晚确实见到了秦霜，可是不只有我和她，我们是一群人一起去的，喝醉也不是因为她，是我最近拿下了一个大项目，大家高兴，大半人都喝醉了。」
「我，林星尘，在遇见你之后，只爱你。」
他看向我的眸子无比恳切，又无比真挚。
同时又有些委屈的耷拉着眼尾，像是被雨打湿的小狗。
我还是心软了，选择相信他。
事实证明，是我错了。
05
秦霜的出现不算频繁，却总是恰到好处似的。
例如我难得调休后能和林星尘出去旅游，秦霜家便说和未婚夫吵了架，一个人在喝闷酒，叫林星尘去接她。
林星尘小心的观察着我的情绪，牵着我的手，叫我一起。
哪怕他说怕我误会，所以特地带上了我。
哪怕他刻意遮掩着眸底对秦霜的担忧。
我也至少能看出来，秦霜眼里对我的敌意，和自信。
似乎她知道，只要她钩钩手指，林星尘就会毫不犹豫的奔向他。
我无数次提到过我非常介意秦霜的存在。
林星尘也不厌其烦的哄着我：「她已经有未婚夫了，我也已经有你了，我们再也不可能了，别生气了好不好？」
直到那天，从小将我养大的小姨去世了。
我父母早逝，小姨一个人养活着我和姐姐，一生未婚。
后来因为劳累过度确诊癌症。
却没想到走得如此突然。
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医院走廊，哭得泣不成声。
颤着手掏出手机给林星尘打电话。
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，都无人接听。
好不容易接通，传来的却是秦霜的声音。
「是程然姐姐吧？不好意思啊，我和我未婚夫取消订婚了，实在是太伤心了，就把你家星尘借来啦。」
我的泪痕仍在，她故作甜美的声音直叫我反胃。
我咬着牙：「叫林星尘接电话。」
电话那头她一声轻蔑的嗤笑，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，紧接着林星尘略带醉意的声音响起：「然然，怎么了？」
我沉默半晌，指尖攥得手机泛白，嘴唇毫无血色。
良久，终于缓缓开口：「我们分手吧，林星尘。」
06
哭了一宿之后我的眼睛几乎肿得不行。
姐姐在国外，一两天还赶不回来。
于是我只能连夜将小姨的后事处理妥当，又在第二天做了一台长达七个小时的手术。
走出手术室时，我觉得我的脚步几乎是飘浮着的。
一抬眼，却看见了林星尘有些疲惫的身影。
我撇过脸，没打算上前。
他却快步走上来，拽住我的手腕，语气有些着急：「然然，你听我解释一下好不好，我和秦霜什么都没有，我只是去陪陪她……」
我被他的力气拽得腕骨生疼，一回首，他衣领上一抹红色刺眼得不行。
他似乎感知到我的目光，低头才发觉衬衫沾上了秦霜的口红，有些慌张的解释：「这、这不是……」
「够了林星尘，我不想听你狡辩。」我轻声道，抽出手腕，转身要走。
我实在是太累了。
我需要休息。
我不想把时间花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了。
「程然！」他有些不耐烦的直呼我的名字，「你别闹了行不行，我还得上班，我很累！」
闻言，我顿住了脚步，缓缓回身直直对上林星尘的眼睛。
「累？林星尘，你在和你的白月光纠缠不清，卿卿我我，给她当依靠的时候，我的亲人去世，我就坐在只剩一盏灯的走廊里，无人可依。」
「你还沉浸在温柔乡里的时候，我在处理亲人后事，你还在想着怎么为你那点破事辩解的时候，我一夜没睡做完了一台手术，救活了一个人的性命。」
「周转在两个女人之间，确实很累吧？所以说，我们分手，你继续和你的白月光在一起，别再来找我。」
话音刚落，我转身离开。
林星尘则愣在原地，嘴巴张了张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。
07
姐姐程果一下飞机就直达我家。
其实我一直自诩是个很坚强的人，倔强又要面子。
我甚至能够忍受无数情绪拉扯，全身心的去完成一台手术。
可是当姐姐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我面前。
我犹如千军万马一溃千里。
瞬间红了眼眶，扑进她的怀里嚎啕大哭。
她抱着我，喊我的名字，轻声安抚。
我本以为我和林星尘再也不会见面。
可是后来的一段时间里，林星尘频繁出现在我面前。
偶尔带一束花，偶尔带些吃的喝的，一下班就等在医院外。
就算不知道我的值班时间，也一直等着。
然后小心翼翼的问一句：「我送你回去好不好？」
我不耐的皱眉：「你有完没完，你白月光都投怀送抱了，你这又是干什么？」
本来上班就烦。
林星尘散落着额前的碎发，轻颤眼睫，垂眸，似乎可怜得不行。
「然然，我真的已经不喜欢她了。那天是我不对，我该陪着你的，我错了好不好，我已经不去联系她了，我们和好可以吗？」
「林星尘，你搞笑呢？」我沉眸看他。
「说在一起就在一起，说和好就和好？赶紧走，别再来烦我。」
他没说话，只是沉默。
让我没想到的是，半个月后，我会再遇见秦霜。
08
「程然姐姐，我妈有心脏病，你给她看看好不好？」她娇弱的一开口，眼睛里就盛满泪光。
跟秦霜有六七分相似的中年女人坐下，一副虚弱的模样。
我没搭理，冷冷收回目光，只是依例询问，开始看起检查报告。
「从检查报告看来，病人患有高血压，且各数值显示身体素质较差，我不建议手术，还是保守治疗比较好。」
「可是、可是其他医生都说能做，只是有小风险，我信不过他们，这才来找你，求求你了我给你跪下，救救我妈好不好？」
她忽然带上哭腔，提高音调，声泪俱下，好不可怜。
「医生啊——救救我吧！」秦霜妈也突然跟着号啕起来，拉着秦霜的手，越哭声音越大。
「我命苦啊，医生不给看病，老天爷你怎么这么不公平——」
我无语的皱眉：「只要好好休养……」
活到六七十肯定是没问题的。
可是话没说完，又被打断。
「程然姐姐，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好医生，你不能因为星尘对我情深，就迁怒于一个病人吧，爱这种东西是没有办法强迫的。」
我猛地冷下脸色：「秦霜，你别拿这个污蔑我，我穿上白大褂我就是个医生，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拿性命开玩笑。」
「那你怎么不给我看病啊，怎么不给我做手术啊！七八十的老头老太太你都能做，我怎么不能？是不是人家给你塞了钱，我给不起，你就要这样对我？命苦啊......」
秦霜妈讲得涕泪直流，捶着自己心口处：「那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，拖累我的女啊——大家评评理啊，医生对病人见死不救啊！」
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，转头对上秦霜目光时，总觉得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。
房间里的声音太大，吸引了候诊区不少来看病的老人。
一些音量不大不小的窃窃私语，也被我听得一清二楚。
「不是吧，我还挂了她的号呢，不是说她是年轻一届里最厉害的吗？」
「就是说啊，还上过电视呢，黑心！我就说年轻医生不靠谱吧！」
「听说前不久听说给一个老太太做手术，做之前还好好的，做完之后一个星期就死了！」
人群里发出几声惊呼。
我站在人群中央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过来。
那些目光里有责怪，有打量，有惊讶，有厌恶。
而我僵在原地，脸色白得像纸。
09
我被暂时休假了。
因为总是有闹事的人在医院门口不停的大喊大叫。
当天的事情不知道被谁拍了下来，放到了网上，舆论发酵了起来。
声称我治死了人，又因为没收到钱而不愿治病。
后来谣言甚至发展成，我知三当三，还骗穷人血汗钱。
局势几乎是一边倒，都在说我不配当医生，没有医德。
我翻看着评论，只觉得一句比一句好笑。
人是最怕舆论的。
特别是一个医生。
医闹者来来回回，凭几句毫无根据的谣言，就能把一个救了无数人、为学医读了很多年书的医生彻底毁灭。
我本不在意，快速信息的时代，等时间过去，很快就会平静下来。
清者自清。
可这一切就像是有预谋一般。
那些自以为正义的人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的地址。
尾随、写恐吓信、寄刀片。
我不是没有尝试过报警，可是警察说我没有受到伤害，也没有足够的证据，不能立案，只好叮嘱我多加小心。
我开始避免一切外出，小心翼翼的提防着。
可是偏偏这天半夜发起了高烧，药片也已经过期好久，工作太忙，甚至忘了买新的。
打开外卖软件也已经没有人接单。
无可奈何之下，我只好裹上外套，顶着迷糊又昏沉的脑袋出门买药。
可是在回家的路上，我却忽然发现身后似乎跟了一个人影。
我的步子走得忽快忽慢，他也跟着我的步调，不远不近的跟着。
这让我更加确定了这个人一定是冲着我来的。
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悄悄拿出手机，决定先报警。
就在这时，林星尘的电话却突然打了进来。
10
身后猛地传来一声咳嗽。
我惊得一激灵，挂断键被我摁成了接听。
颤着指尖刚要重新挂断，林星尘的声音就传了出来。
「程然！你是个医生，你怎么能对霜儿的妈妈见死不救！」
我一愣，身后的压迫和慌乱重叠，有些没反应过来。
林星尘听我没说话，以为我默认了，冷哼一声。
「你知不知道霜儿妈妈今天最近持续晕倒，现在已经住进了医院，霜儿说找了你帮忙，可你却因为私人恩怨对病人视若无睹，还说死了活该？」
「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，程然，你太让我失望了。你果然跟网上说的一样，只是个黑心的无良医生而已。」
我刚要开口，身后突然蹿出黑影，一把拽住我的头发。
头皮猛地一痛，我惊叫一声，手机被摔落在地。
「林星尘，报警！有人跟踪我！」
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一下，又轻蔑的笑：「还想着演戏是吗？霜儿说你总是说谎有人跟着你，以此来装可怜，看来没错。」
身后的人听我喊出声，又伸手捂住我的嘴，扯着我的马尾重重砸向地面。
我只听到闷声的咚一下，眼前一黑，意识几近丧失。
黑影身上一股酒气，骂骂咧咧道：「臭娘们，读两年书就了不起是吧，医生有什么了不起的，贱婊子！」
而我疼得眼角溢出眼泪，他勒住我的脖子，窒息感扑面而来。
我艰难的睁开眸子，用尽全力发出呜咽声，试图让电话那头的林星尘听到。
林星尘！
报警！
报警救救我！
可是电话那头的林星尘却冷声缓缓开口：「程然，该死的是你。」
嘟……电话挂断了。
我唯一的希望，就此破灭了。
男人在我耳边粗鲁又低声的狂笑。
「听见没有，婊子，你该死！」
他勒住我的手臂越收越紧，剧痛和黑暗席卷而来。
我张大嘴巴，却再呼吸不进半点氧气。
眼眶红得滴血。
凭什么。
凭什么我该死。
我做错了什么啊……
11
我以为我会就此离开这个世界。
可是再一睁眼，我竟变成了虚无缥缈的灵魂，被迫困在林星尘左右。
大概是秦霜的话点醒了他。
于是在我死后的第七个月，他为了白月光，再次敲开了我家的门。
「谁啊?」
开门的女人烫着大波浪卷，一身红裙，在看清来人那瞬间，风情万种的眸子瞬间冷下来。
「林星尘？你来干什么。」
「我找程然。」
听到我的名字，程果的眸色又寒几分，二话不说就要把门关上。
却被林星尘一把抵住。
他咬着牙：「秦霜心脏病，需要她……」
「你是不是有病啊林星尘！」程果大骂出口，打断了他。
「以前指责她骂她见死不救的是你和秦霜，现在又来求她治你的白月光？你脑子不好就去医院看看，省得大脑塞小肠里了也不知道，给老娘滚蛋！」
我飘在半空，没忍住笑出了声。
我姐不愧是我姐，嘴皮子还是这么利索。
林星尘面色铁青，却依然没放手：「叫程然出来，我自己跟她谈。」
「神经病，放手！」
「叫程然出来！」
程果死死盯着林星尘，攥着门把的手愈发用力，指尖泛白。
「没机会了。」
林星尘皱眉：「什么意思。」
「她早就死了。」程果黑着脸开口。
门外的人一愣，目光涣散几秒，又猛地反应过来什么，笑得讽刺：「别开玩笑了，她这种不要良心的医生，钱还没赚够，才不舍得死。」
程果一听这话，恨得红了眼。
「不要良心？」
「林星尘，我妹妹这辈子做医生问心无愧，救了无数病人。」
「而你才是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罪魁祸首！」
12
初春微凉，墓园人少，显得格外冷清。
直到程果带着林星尘走到我墓碑前，他还是没反应过来。
只是怔怔的站着。
程果上前伸手抹了抹照片上的灰尘，底下「程然之墓」几个字刺眼至极。
林星尘张了张嘴，半晌才呢喃出一句：「怎么可能……」
程果靠着我的墓碑就地坐下，掏出支长长的女士香烟点燃，飘了些许白雾，眯着眼睛对林星尘不屑的勾起笑：「怎么不可能？」
「还是说，你觉得你认识的那个程然，真的就是会为了钱放弃道德的人？」
林星尘愣住，没说话。
他当然知道我不是。
他不过是用这个去遮掩自己劈腿的心虚。
他大概觉得，只要我的错大于他，我就会低头，就会答应他的和好。
他就可以像一个救世主一样降临，然后让我感激他。
「林星尘，你真他妈不是人。」程果缓缓吐出一口烟，眼眶红了一圈。
「她死前最后一通电话，是你的名字。」
「她当时已经受到无数的恐吓和尾随，半个月了都没一个好觉可睡。所有人都在谴责她，踩踏她，侮辱她。」
「可事实上呢？程然会偷偷拿自己工资给病人垫钱，会在疫情时第一时间奔赴一线，心脏病多是老人，她还会悄悄记下一些困难家庭，想办法给他们拿到资助。」
「刚当上医生那年，她在路边救了个心梗的老人，事后却被碰瓷，我骂她以后这种傻事别一股脑的往上扑。」
「你猜她说什么？」
「她说姐，医生没法眼睁睁看着能救的人去死。有下次的话，她还是会去帮。」
13
程果说到这里的时候，声音已经有些哽咽，眼角盛满的泪顺着脸颊滑下。
「可这样的她却死了。凶手是她曾经治好过却被家人压迫致死的病人家属，那台手术她做了十个小时，站得腿都麻了，一出手术室就因为低血糖晕了过去。」
「她接的最后一通电话，是在拼命求救，那你呢？林星尘，你当时说了什么？」
程果猛地冷声质问，林星尘身体一颤，腿下发软直直跪了下去。
他说了什么呢。
他说，他说……
「——程然，该死的是你。」
忽然一阵冷风袭过，那个恐惧的夜晚似乎又涌入脑海。
我后怕的抱住自己，想哭却忘了灵魂是没有眼泪的。
「然然、然然……」
林星尘轻声喊着，声音生涩，像是悲伤得很。
良久，他才又缓缓问：「凶手呢？」
「故意杀人，死刑。」火光在程果的指间明暗交替，她的眸子黯淡。
「可是那又怎样，我妹妹再也回不来了。有才的年轻医生去世，这篇新闻在社会上没引起一点波澜，造谣的帖子热度却居高不下，多讽刺。」
「而这一切，是因为你和你的那个白月光。」
「你自私，你只信你的白月光，不相信她的医德。」
「你的白月光更自私，为了污蔑我妹妹，不惜医闹毁了她的职业，造谣引得她被无数恶意的人骚扰。」
「林星尘，你怎么还有脸来找我妹妹。」
14
程果起身离开了，只剩下林星尘一个人还呆滞的跪在墓碑前。
半晌，他忽然低下头去，响起了压抑的抽泣声。
他就这么跪着向前挪动，直到伸手能摸到我的名字。
「然然，我错了……我真的错了，我很爱你，真的很爱你。」
「我以为你一直在赌气，我以为你总有一天会原谅我的，我以为你只是在躲着我……。」
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了些，眼泪不住的往下掉。
「我明明知道你本就善良，可还是选择了流言蜚语，甚至，甚至在你向求救的时候，还在伤害你……该死的人不是你，然然，是我才对……」
天空的云变暗了，阴郁至极，大概要下雨。
他如今看似爱我爱得用情极深。
可我在一旁却异常平静下来，毫无波澜的听着他这些倾诉。
我不是没有爱过林星尘的。
在他第一次见我就奋不顾身替我挡了一刀时。
在他每一次用心给我准备惊喜与礼物时。
在他无数次陪伴我的时光里时。
我也曾非常真诚的爱着他。
我付出我所有的爱意，精力和时间。
却没想到仅仅只是秦霜的出现，就让一切都化为了泡影。
「然然，」他又轻声开口，带着哭腔。
「你恨不恨我？」
他的声音很小，不知是在问我，还是问他自己。
我攥紧了拳，盯着他的背影，沉默着。
你问我恨不恨？
这个世界上，我最恨的人。
就是你。
林星尘。
15
给我美好的爱，又决绝的抛弃我。
示好的向我求和，却又一遍遍的伤害我。
一边说爱我，一边谴责我。
甚至在我生死边缘之际，都没有一刻相信过我。
哪怕当时他考虑一秒，觉得万一我真的会出什么事呢。
哪怕他只不过是顺手报个警。
或许今天的我都不会只是一个灵魂。
我怎么能不恨呢。
我花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去钻研医学书，又花了多少时间成为一名医生。
竟然毁在了一则谣言上。
我本该明亮又坦荡的前途，因为流言蜚语，因为林星尘的不作为，彻底灰暗。
「我恨你，林星尘。」
我在他身后，轻声道。
天空忽然开始下起了雨，从淅淅沥沥到雷声阵阵。
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。
「然然，是不是你听见了我的话？所以你是恨我的，对吗……」
16
林星尘拖着一身雨水，失魂落魄的去了医院。
刚要抬手打开病房的门，却听见里面秦霜的声音传了出来。
「……妈，你放心吧他答应了我去找程然的，程然那女人啊就是善良过剩，肯定会来帮我的。哪怕当初是我带着你故意去找她麻烦的，网上的视频也是我找人发出去的，那些言论也是我雇的水军，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，林星尘不相信她啊。」
「我可不能死，我这些日子在林星尘身边委曲求全，不就是为了从他手里多拿点钱吗？说什么呢，林星尘不就是个提款机而已，等他给我治好病之后，我们就回法国去，继续逍遥自在。」
话到这里，便没了声音，大概是挂了电话。
我转过头，看见林星尘本就苍白的脸色，现在更加难看。
手紧紧的攥握成拳，似乎要把空气捏碎。
半晌，才推开门。
秦霜看见他来，惊喜的亮起眸子，刚要开口：「星尘，你……」
定睛一看，这才发现他浑身湿透了。
「星尘，你怎么淋成这样？」
秦霜立即起身，翻出纸巾，手忙脚乱的给林星尘擦着滴水的发尾。
「秦霜。」
林星尘的声音低沉且嘶哑，眸子看不出情绪，眉间些许阴戾，直勾勾盯着她。
「怎、怎么了？」
秦霜莫名的有些紧张。
「程然死了，你知不知道？」
秦霜脸色一变，手上动作猛地顿住：「死、死了？她怎么会死呢？」
「是啊，前两个月你不是还跟我说，她和我赌气，所以出了国旅游吗？」
林星尘的语气降至最低点，冷若冰霜。
「是、是啊，她……」
秦霜越说越有些心虚。
林星尘怒吼道：「所以你一直都在骗我，是吗！」
秦霜被他这一声吓了一大跳，眼泪刷地流下来了，双腿发软险些没站住，捂住心口处，拼命喘息。
「她这么能死呢，程然怎么能死了呢……」
秦霜大喘气喃喃道：「她死了，我怎么办，谁来给我做手术……」
17
林星尘死死皱着眉，一把拎起她的衣领，狠狠道：「事到如今，你还是只在乎你自己吗秦霜，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？」
「她是被你害死的！」
秦霜大惊，连连摇头后退：「我没有，我没杀她！」
「是啊，你是什么都没做，可你确实杀了她。在你把造谣视频毫无顾忌的放到网上的时候，在你大肆给她造谣的时候，在你鼓动那些人对她恐吓谋杀的时候，你每一秒，都在杀她！」
秦霜这才意识到，刚刚她说的话，被林星尘一字不落的全部听到了。
她刚要开口辩解，却被林星尘一把掐住了脖子。
「然然的姐姐说，然然那天是被活活掐死的，一点一点感受着窒息，一秒一秒的遭受痛苦，缓慢的死去。她甚至还生着病，而她跟我求救的时候，我却是听了你的一面之词，没有相信她。」
「如果，如果我能有一点点的考虑，她或许都不会死。秦霜，你也是凶手！」
林星尘的手一点点收紧，秦霜脸色铁青，瞪大眼睛，拼命挣扎着，却只能无力的挥舞着双手，动弹不得。
「放手！你在干什么！」
门外冲进来几个医生大喊一声，将林星尘猛地推倒在地，救下了秦霜。
秦霜则瘫在地面，大口大口的呼吸着，捂着心脏处，似乎很难受。
林星尘没说话，眸子阴冷扫过秦霜，起身离开了病房。
他在医院的走廊，呆呆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掌，轻声道。
「然然，你是那样善良的人，如果知道我想做什么，是不是会讨厌我？」
我面无表情的飘在一旁，甚至没扭头看他一眼。
我不是什么善良的人，我只不过是尊重职业，尊重生命。
可对于他和秦霜那样的人，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善良？
何况现在我早就不是人了，善良于我，没有意义。
哪怕他们死在我的眼前，我也只觉得活该。罪有应得送给林星尘和秦霜，再适合不过了。
18
林星尘第二天又若无其事的去了医院。
甚至自己下厨做了好几样饭菜和汤，带给秦霜。
秦霜似乎还有些后怕，往后缩了缩。
林星尘却笑得温柔：「昨天是我太冲动了，霜儿，原谅我好不好？我想明白了，程然都已经死了，我没必要纠结这些，当下最重要，不是吗？」
说完，他像以前一样，牵着秦霜的手轻轻的摩挲着。
秦霜大喜过望，娇羞的躲进他的怀里。
「我一定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，一定会把你照顾得很好的。」
我皱着眉，总觉得不对劲。
而秦霜也没看见，林星尘在说完这句话之后，脸上的笑意有些意味不明。
秦霜没两天就出了院，被林星尘带回了自己家。
美其名曰是医生说身体太虚弱，不适合做手术，需要休养一段时间。
在那之后，林星尘确实很尽心尽力的在照顾她。
每天从早餐午餐晚餐，甚至很多时候还会有宵夜。
秦霜身为学舞蹈的，胃口不大，可每每一说吃不下了，林星尘就会温柔的哄着她。
「得多吃点，不然怎么好起来呢。」
然后又是两碗炒饭下肚。
秦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长胖，常年保持身材的她已经开始有小肚子了。
没法不长胖，每天鸡蛋、鸡汤和猪肉，甚至奶茶蛋糕零食都没停过。
日子见长，终于在两个月后，秦霜发觉了不对劲。
19
她开始频繁的喘不上气，头晕和腿软。
当她提出要去医院检查的时候，林星尘缓缓勾起一抹笑，摇了摇头。
秦霜心下有些慌张，不管不顾的就要往外跑。
林星尘一把拽住她的头发，带进了一个狭小又黑暗的屋子里。
秦霜扑通跪下，一边哭一边求饶：「星尘，你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，我真的错了，你放过我好不好？」
林星尘眸子半眯：「放过你？怎么放过你？你害死然然的时候，怎么不知后悔呢？」
说完，立即给房间反锁起来，任凭她在里面又哭又闹，砸门撞墙，林星尘也只是冷漠的坐在门外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。
我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林星尘这个人。
他这两个月是故意让秦霜长胖。
心脏病患者不能吃太多高脂肪和高糖食物，更不能无限度的吃。
可他偏偏纵容且半强迫秦霜把那些食物吃完。
无非是要加重她的病症。
漆黑的环境更能诱发心脏病患者的不安和心慌。
他是在养她的心脏病。
果然，三天后，秦霜因心脏病猝死在那个房间里。
20
秦霜死后，林星尘以办葬礼的名义找到了秦霜她妈。
五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风韵犹存，坐上了后林星尘的车的后座。
林星尘将指间的烟碾灭，缓缓启动车子。
秦霜妈眼睛转了又转：「我女儿好歹陪了你那么久，你得给我一点精神抚慰费吧？」
林星尘弯了弯眸子：「当然。」
秦霜妈眼睛一亮。
「但是，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。」
「你说你说。」
「程然的死，跟你有没有关系？」
秦霜妈脸色铁青，欲言又止。
林星尘不动声色的把车速提高了一些。
「两百万，说。」
秦霜妈连连点头：「我说我说，视频和舆论都是我发的，但是那都是秦霜教唆我做的！她说她太爱你了，所以不想你被抢走才这样的！我女儿对你，那可是一往情深，你不能辜负了她啊！」
「是吗？」
「当然了！」
「既然如此，那不如送你去见见她吧？」
秦霜妈一愣：「什么意思？」
就在这时，林星尘猛地一打方向盘，车轮反应不及，在空旷的道上狠狠的侧翻过去，发出一声重重的撞击。
车身冒烟，油箱流淌。
林星尘被气囊撞得意识不清，嘴里呢喃：「然然……然然。」
然后挣扎着从车侧的盒子里掏出什么来。
我仔细一看。
是打火机。
我猛地懂了他要干什么。
他在试图同归于尽。
他先是让秦霜猝死，现在又是带着秦霜她妈一起赴死。
他在以他的方式，替我报仇。
「然然，很快、很快我就来陪你……」
砰！
火光冲天，黑雾缭绕。
一声爆炸把我吓了一大跳。
我在车外有些没反应过来。
林星尘就坐在车里，被火焰席卷，痛苦的哀号。
然后艰难的睁开眼睛，直直的望向我的方向，似乎看得见我。
他张了张口，说了句什么。
我皱眉分辨了一下，才知道他说的是——对不起。
他又伸出手来，试图抓住什么：「然然……」
就是这个时候，我低头发觉，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十分透明。
脑内有个声音响起：「执念已散，可入轮回。」
「别走……」
林星尘哀求的声音又传来。
而我只是冷冷的看他一眼，转身，向着我本该去的地方走去。
下辈子，我还是愿意当医生的。
希望等我轮回后的世界，对医生的恶意能少一些，再少一些。
——完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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